中央苏区反贪污浪费的巡视检查工作
王卫斌
20世纪二三十年代，以毛泽东、朱德为首的共产党人立足赣闽边区，开辟了全国最大的中央革命根据地，在瑞金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。但是，此时由于地理和战争环境的分离阻隔，中央苏区各地之间的联系不够紧密，财政上也处于各自为政的分散混乱状态，导致自上而下的指导监督失之于疏、失之于软。随着党员干部权力的扩大和地位的上升，在苏区渐渐出现了贪污腐化、铺张浪费的歪风邪气，加剧了中央苏区的经济困难，威胁着红色政权的生存发展。
面对如此严峻残酷、错综复杂的内外形势，党和苏维埃政府毅然刀刃向内、刮骨去毒，在中央苏区全党、全社会，掀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节俭经济运动和反贪污浪费斗争。通过建立和启动工农检察机制，加强和改进巡视检查工作，中央苏区政府以全覆盖的态势严密监控每个权力运行环节，以零容忍的态度严厉查处一切饕餮之徒、害群之马，强力推动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贪污浪费斗争不断走向深入。
中央纪委监察部旧址
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
中央对江西省和瑞金直属县的巡视检查工作尤其看重。1932年1月12日，临时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召开第4次常委会会议，认真讨论了瑞金县苏主席黄正剥削工人津贴的行为，决定批准撤销其主席职务，暂由副主席代理，并交工农检察部检查。黄正成为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后第一个被查处的贪官，也是中央直接干预职务任免的第一个县级干部。紧接着，27日召开的人民委员会第5次常委会会议，专门讨论了巡视瑞金的工作，并决定由毛泽东主席亲自起草巡视工作计划。2月17日，人民委员会又颁布第3号通令，要求各级政府必须立即实行节俭运动，坚决裁减一切非必要的公职人员，节省一切非必要的公费开支。
随后，临时中央政府陆续指定专人、专线和专项任务，对江西省的工作展开了巡视检查。中央财政委员会委员毛泽民巡视兴国、万太和赣县等县时发现，各地政府浮支浪费骇人听闻，平均每个区政府每月要用掉四五百元经费，其中有个区政府每月要用掉2900个信封，每人每天要吃掉8包仁丹。兴国县苏热衷于创办冒牌的国家商店，各区乡竞相效仿创办冒牌的合作社，操纵市场做投机生意。县苏主席、财政部部长，以及鼎龙区苏财政科科长、国家商店经理等人，扯旧账、算新账、造假账，贪污舞弊无奇不有。会昌县西冈区对外宣称什么工作都做好，但红五军团政治部主任邝朱权巡视该区时却发现，区苏每月开支都在300元以上，委员们把打土豪所得财物留给自己享受，各项工作不仅令人失望，而且暴露出了很严重的问题。
“创造第一等工作”的兴国县苏维埃干部
2月24日，临时中央政府副主席项英在中央机关报《红色中华》发表社论，指出地方政府中像西岗区这样欺骗人民和组织的事实屡见不鲜，根本原因在于下级政府不健全，上级政府没有履行督促和考察工作的职责，为此，他强调，“为了消灭所存在的恶现象”，就要实行很严格的工作检查。3月1日，人民委员会第8次常委会会议根据毛泽民的巡视检查报告，议决严惩各级政府工作人员中的贪污分子，号召群众起来协助监督政府经济，驱逐贪污分子；严禁各级政府涉足竞争领域与民争利，所办合作社一律转交工农群众接办；撤销兴国县苏主席、财政部部长等人的职务，送交法庭审判。次日，人民委员会颁布第5号命令，限定日期要求各级政府逐级往下派人，切实检查各地执行财政统一的程度及遇到的障碍，所发现的隐藏、贪污等情况，再逐级往上报告，如有玩忽怠工必受革命纪律制裁。
3月9日，人民委员会召开第9次常委会会议，决定派中央司法委员会委员梁柏台去宁都县，中央总务厅厅长刘开和中央妇女委员会主任周月林去石城县，开展巡视检查。12日，中央组织局重新审查通过了《中央巡视条例》，对中央巡视员的条件、基本任务、工作方法，以及职权、教育与纪律等事项，作了更加明确而又具体的规定：要求中央巡视员必须具备3年以上的党龄，拥有地方党部负责工作的经历，并能正确了解、传达和忠实执行党的路线；强调中央巡视员是中央的全权代表，必须对中央负绝对责任，巡视地方工作必须特别细心，“生活必须下层化，经济必须节省，做一般同志的模范”；必须向各级党部详细解释中央巡视条例，帮助建立各省各地的巡视制度，特别要帮助和教育当地的巡视员。附则还要求，各省各地必须参照本条例建立自己的巡视制度，参照此大纲制定苏区巡视条例。
“冰冻三尺，非一日之寒”。中央执行委员会巡视瑞金后发现，该县各级政府吃饭的人多、做事的人少，主席和委员大多文化程度低、工作能力差，只在政府挂一个空名，还由秘书专政、包办一切；县苏信奉“有钱才叫得动群众”，以每人每天一毛五分钱雇工修建飞机场，耗资上万元仍末完全竣工；县苏文化部只晓得付款、缺乏监督，全县小学校大多有名无实；瑞林区11名教员，所教学生不过52名。此外，梁柏台巡视宁都时则发现，该县各级政府上级不管下级，下级不向上级报告，工作人员中贪污、找“伙计婆”的不少。宁南有几个区的乡政府平常都有七八个人吃饭，客饭也很普遍。刘开、周月林巡视石城还发现，该县革命委员会主席利用搬家的名义大肆收受群众贺礼，还恬不知耻地狡辩说是群众自愿送的，不收白不收。
面对种种贪腐现象，中央工农检察部部长、临时最高法庭主席何叔衡上任伊始，就带着部下深入临时中央政府驻地云集区叶坪村明察暗访。他查明，村苏主席谢步升贪污受贿、巧取豪夺折合大洋上千元，果断批准判处其死刑。但是，中央苏区反贪污浪费斗争的第一枪余音未落，瑞金县委组织部部长陈景魁又因贪污公款、欺压百姓，被黄柏区群众匿名举报到中央工农检察部。这个陈景魁黑白两道通吃，能量比谢步升更大，他公然煽动当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调查人员，甚至指使爪牙在信封里夹寄子弹威胁何叔衡。中央局里面不断有人帮他传话干预办案，工农检察部内部也有人认为群众举报是一面之词、难以采信，擅自把匿名信当废纸扔掉了。无独有偶，胜利县委书记钟圣谅、县苏主席钟铁青，合伙倒卖鸦片、私吞公赃款，江西省委书记李富春和省苏主席曾山亲自巡视督查后，两犯最终也只受到行政撤职处分，未能追究其刑事责任。苏区的巡视检查工作，可谓步履维艰。
11月7日，临时中央政府向全体选民发布工作报告书，坦言自成立一年来虽然用了很大努力和注意，但并未达到应有的成功，收到实际的效力。究其缘由，皆是因为各级政府历来忽视财政工作，习惯于自由开支，阻碍了国库制度和预算决算制度的建立实行。据中央司法部的不完全统计显示，全苏区7月至9月总计判决犯人1641人，其中70%属于政治犯，9%纯粹是土豪罚款，对贪污浪费的打击明显力度不够。
拔本塞源清余毒
1932年12月1日，何叔衡签发中央工农检察部第2号训令，要求各级工农检察部结合战争紧急动员和改造苏维埃政府等工作，立即召集上级指派人员组织临时检举委员会，分头去检举本级和下一级政府机关及所属地方武装组织，全面清洗潜藏的阶级异己、贪污腐化和动摇消极分子。15日，少共中央局也发出第2号通知，要求各级团组织必须建立轻骑队展开工作，发挥青年群众的监督检查作用，充当“检举委员会最有力而可靠的助手”。中央苏区的反贪污浪费斗争由此迅速升级，巡视检查工作也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和改进。
中央工农监察部部长何叔衡的办公室
1933年1月10日，苏区中央局审议通过了关于巩固党的组织与领导的决议，要求各级党组织必须健全巡视工作，纠正过去走马观花的巡视方式，改变一切脱离群众和下级的官僚主义的工作方式。3月15日，苏区中央局委员、组织部部长任弼时在湘赣两省组织会议上，要求各级党组织要加强巡视员的配置，省委可增加到十四五个，县委可视县域大小增加到5至8个，区委可在支部中指定几个不脱产的巡视员，负责巡视某一乡某一项工作，并提出不必强求巡视员的能力非得比下级党部领导强，只要对某项工作有特别经验，就可以给他分配相应的巡视任务。
中央苏区的媒体也顺时而动、火力全开，矛头不单对准贪污浪费，也指向工农检察干部、巡视员和巡视检查工作本身。如宁化县有两个“吃冤枉”的区苏工农检察部部长，来瑞金参加8县查田运动大会，到第4天还不知道来做什么事。兆征县苏工农检察部有个通信员陈唐子，假冒县苏主席身份去酒楼骗吃骗喝。少共中央局巡视员郑茂德去宁都巡视工作，偷走县保卫局的骡子，把自己骑去的马卖掉，回来请人大吃馆子。长汀县苏副主席张仁标骑着高马、背着短枪，在去濯田区巡视工作的路上，因怕失体面不肯下马，差点儿被抛落到一座木桥下，竟然指责当地干部群众不把木桥修好，想故意谋害他。
中央工农监察部控告局制作的控告箱
在中央多管齐下、全面开打的碾压态势下，陈景魁和钟圣谅、钟铁青终于劫数难逃，被押上了刑场。中央印刷厂副厂长范束林、中央造币厂会计科科长肖伦海等人，也因贪污3000多元巨款被送上了“断头台”。中央机关还破天荒开办群众法庭，中央总务厅厅长刘开、中央财政部会计处处长许文亮，以及国家银行职员袁雨山和刘道彬等人，因贪污腐化被群众判决开除公职。瑞金县苏工农检察部从6月15日起，10天时间内检举洗刷了瑞金模范师210个不良分子，某营政委林祖先则因贪污金戒指8枚、表3只和大洋100余元，被处以极刑。博生县也检举洗刷了隐藏在党政机关的不良分子40余人。
11月底，中央工农检察部联合中央审计委员会，集中检查中央机关和瑞金县苏最近3个月的经费收支决算报告书，发现中央总务厅10月份的预算高达5000多元，全苏大会礼堂的防空洞安装一扇门就花了几十元，墙壁粉刷过一次白的，又粉刷一次灰的；瑞金县苏每月都有100多元的灯油费、50多元的医药费，以及茶叶、花生和蓝靛等奇奇怪怪的支出；县苏附近还有一家专供政府工作人员聚餐的菜馆，一次购进16斤甲鱼仍然供不应求。上述情况表明，“这不是单纯浪费的现象，这些数字的内容包括许多严重的贪污问题”，全苏大会工程所和瑞金县苏财政部难辞其咎。谁知中央总务厅厅长赵宝成麻痹大意，致使工程所主任左祥云得以畏罪潜逃。瑞金县苏主席团和工农检察部也是漫不经心，拖延了1个月之久还未对县苏财政部采取行动，给了他们造假作伪、订立攻守同盟的空间余地。
2月15日，中央执行委员会颁布第26号训令，首次明文规定了公职人员以权谋私、贪污浪费的量刑定罪标准和惩罚办法，其中贪污公款在500元以上者处以死刑。同一天，中央政府指令少共和工会抽调力量组建轻骑队，由中央工农检察部代部长高自立带队，进驻瑞金县苏财政部展开突击检查。他们从最明显的贪污浪费项目入手，以一件件铁一般的证据，摧垮了相关人员的心理防线。其他各路巡视检查也发现了大量其他问题，有的问题竟比中央总务厅和瑞金县苏财政部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如江西省邮政管理局的预算支出中，文化教育费竟占了总数的3%，过年的肉钱用了147.8元。会昌县苏有209个工作人员，预算中列入了文具费130元，甚至把修理购置费也算在经费项目下面，县苏内务部部长被初步查明贪污了4000多元公款，高排区苏主席贪污了金箍子一枚。门岭县苏工作人员经常请长假回家，县苏仍旧按照原有人数报账，多余的拿来当伙食尾子分掉，以至于每人分到的钱超过了付出的钱。种种贪腐现象在各路巡视下曝露在阳光之下。
苏区利剑显神威
1934年1月4日，中央工农检察部以中央总务厅和瑞金、会昌等处查出的大案要案为例，在《红色中华》发表了《怎样检举贪污浪费》的文章，提醒各级政府小事件往往能查出大问题，浪费严重的地方多半隐藏着贪污分子；贪污浪费也不只发生在财政系统，一切跟钱打交道的机关都有这种可能，有的机关甚至可能性更大。
中央苏区的反贪污浪费斗争进入了高潮，巡视检查工作开始步入常态化、规范化的轨道。1月15日至18日，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决定，中共临时中央局正式更名为中共中央局。全会选举产生了中央党务委员会，省县党部相应成立了监察委员会，专门负责监视检查党内的违法乱纪和官员腐化行为。1月22日至2月1日，毛泽东在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强调：“应该使一切苏维埃人民明白，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。向着贪污浪费作坚决的斗争，过去虽有了些成绩，以后还应加倍的用力。”大会决定临时中央政府正式更名为中央政府，中央工农检察部升格为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，中央政府副主席项英兼任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主席。毛泽东还特聘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周月林、原湘赣省委书记王首道，破格提拔原瑞金县云集区委书记朱开铨，担任中央政府主席团的专职巡视员。
中央政府成立了节省经济委员会总会，组建了中央反贪污浪费突击队，首先拿中央一级经手款项的机关开刀，重点盯住经手款项的人，掀起了新一轮的反贪污浪费巡视检查。由于这次巡视检查发动了各受检机关的轻骑队和工农通信员，突击范围细致到各处各科以至马夫班、伙夫班，不到两个月时间，就从中央政府、国家企业和群众团体的17个机关单位中，查出了贪污浪费分子43人，追缴到赃款赃物有大洋2053块、棉花270斤、金戒子4枚。2月13日，最高法院认定左祥云贪污公款246.7元，企图叛逃投敌，数罪并罚判处死刑。赵宝成、徐毅除了已知罪行，又被查明分别浪费公款不下万余元、数千元，分别被判罚苦工1年、监禁6年。中央互济总会财务部部长谢开松、中央造币厂会计科科长凌全香、军委印刷所会计科科长路克勤等29人，也被逐一查明贪污浪费事实，送交法庭判决。
中央一级反贪污浪费取得的经验和成果，被同步运用、扩大到地方各级。于都县在推销公债、收集粮食和征收土地税等项工作中极其落后，在扩大红军和查田运动中还因强迫命令、侵犯中农，被反革命利用来煽惑胁迫群众逃跑反水，引起了中央的高度警觉，但多次派出专人和工作团巡视检查均无功而返。县苏主席熊仙璧是新当选的中央执行委员，牌子硬、级别高，一般人管不了他。最后，中央决定由项英亲自坐镇指挥，通过拉家常做通了熊仙璧母亲的工作，找到了熊仙璧挪用公款贩卖谷盐的有力证据，顺藤摸瓜查处了一起中央苏区牵涉面最广、性质最恶劣的干部贪污窝案。全县检举了自中央执行委员以下大小贪官124人，其中县苏军事部部长刘仕祥等人经审判被执行枪决。
中央苏区反贪污浪费的巡视检查工作，贯穿于中央苏区从创建到长征前的全过程，穿插在各项中心任务、突击运动和经常工作之间，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。但由于战事急促和“左”倾错误的影响，导致巡视检查工作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普遍地建立起来，反贪污浪费斗争也没有打通乡村“最后一公里”。
但瑕不掩瑜，在中央苏区历时近3年的反贪污浪费斗争中，绝大多数案件都是在自上而下的巡视检查中现踪露迹，绝大多数贪官都是在纪检监察机关的监视督促下落网法办。工农劳苦大众的红色“钦差大臣”无处不在，苏维埃政权的“尚方宝剑”凌空高悬，最大程度地延伸拓展了监督触角，形成了震慑威力，减少了贪污浪费所造成的经济损失。据不完全统计，仅1934年4月至7月，中央苏区各级政府的经费开支就逐月直线下降，总计节省了130余万元。一些贪污浪费重灾区也一改为清廉节俭的模范，如中央总务厅率先发动职工自制蜡纸、蚊香和熬盐，月预算从五六千元减少到1000元以下。瑞金县从1933年10月至1934年3月，全县追缴到的贪污赃款高达6000多元，公职人员从1340人裁减到831人，行政经费从7466元压缩到1766元。
中央苏区卓有成效的反贪污浪费巡视检查工作，不只是节省聚集了有限的资源用在刀刃上，缓解了财政经济上的困难，更重要的是剔除了自身肌体内的病灶毒瘤，促进了苏区精神和苏区干部好作风的诞生。各级巡视员也在血与火的工作实践中得到了磨炼，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中坚骨干，并为以后各个历史时期的巡视检查工作提供了现成的经验。正如当年中央审计委员会的一份总结报告所言：“这一成绩比节省的金钱还要大，这是伟大的成绩，不能以数字估计的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