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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九旬党员的入党之路
2021-04-06 09:57:58 来源:《文史精华》2021年0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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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九旬党员的入党之路

阿庚

  01 三姐是我革命的引路人

  1943年夏天,我在天津三中读初中,三姐在天津师范已快毕业。那些年她住校,只在周末回家一次,每次回来常穿着朴素的靠色(浅蓝)大褂,手里提着一个花书包,书包不大却装得鼓鼓囊囊,进家后总是仔细把它放在床头一个角落。

  1944年冬季的一天,三姐突然失踪了,一连几个星期都没回家,学校也不见她的踪影,家里人非常焦急。三姐属虎,大我4岁。她从小喜欢看书,上小学时就读鲁迅、巴金、冰心的小说,也读些外国翻译作品。有次我见她看一本叫《苦果》的小说,看着看着就眼圈红晕、泪水汪汪。三姐的作文很好,有篇作文老师还批着:“颇有徐志摩之散文风格。”我喜欢三姐的作文,就常常学习模仿,乃至有些佳句妙词抄袭到自己作文里。我同三姐感情挺深,因此她的失踪使我非常难过与挂念。有时楼梯一响,我便期盼着那个米黄色的花书包出现在面前。

  1945年8月15日,日寇投降了。天津市民陶醉在狂欢之中。第三天晚上,我正在屋内看书,忽然楼梯响了,门被推开,突然出现了三姐那张笑脸,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个花书包。我喜出望外,纵身扑到三姐怀里。三姐悄悄告诉我,她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了,那地方叫解放区。然后,她向我介绍了那里的许多新鲜事,如什么叫民主,什么叫剥削,什么是八路军,什么是共产党……

本文作者16岁参加革命时的留影

  过了几天,三姐从花书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我,书的封面印着《婴儿保育法》。我疑惑地望着三姐,她狡黠地眨眼微笑:掀“哪,看看里边是什么。”我接连掀了几页,忽然眼前一亮:“啊!《论联合政府》,毛泽东著。”从这天起,三姐的花书包里常常带来一些书报,有《解放报》(三日刊)、《民主》《文萃》《天津导报》《大众哲学》《延安归来》等等。我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书报,不多久似乎从 15 岁的小弟变成懂事的大人。

  当时家里还常来三姐的一些朋友,我便到胡同里去“玩儿”。有陌生人出现便暗暗通知三姐,有时三姐让我给她送信件或包裹,有时在夜间悄悄到街巷贴标语和传单。不久,我就在读书的三中秘密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“民青”,并在“文艺研究社”里联络了许多进步同学。

  02 一进解放区

  1946年2月,日寇投降后的第一个春节,三姐通知我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去学习。大年初二清晨,我与女青年温克良便悄悄乘火车到静海县(今天津市静海区),又从静海坐冰床子到王口镇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种冰上交通工具,觉得新奇有趣。

  到王口后,我们按约定来到一棵古槐树旁的赵先生家,说句暗语:“天津冯小姐让我来找您。”赵先生会意地说:“好,请进吧,咱马上动身。”片刻后,我们  3 人穿过一片树林,傍晚前到达八路军冀中城工部所在地胜芳镇,我俩被安排到老乡家住下。

  当晚,有人送来一摞书,有毛泽东的《新民主主义论》、朱德的《论解放区战场》,还有《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》和几张《冀中导报》。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本《解放区歌曲选》,内有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》《八路军进行曲》《八路好》《延安颂》《歌唱二小放牛郎》《大清河北血泪多》《毛泽东之歌》等10多首歌曲。

  组织上发给我们每人一身灰色军装,并宣布纪律:不准串门、不准上街,吃饭有人送,上大课有人接。平时我俩在屋内学习,上大课纪律更严,座位之间都用白布帐隔离,讨论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,连教课的老师面孔也未得见,颇有几分神秘色彩。

  正月十五晚上,胜芳大闹花灯,扭秧歌、奏民乐,锣鼓喧天,分外热闹。当晚,上级允许我们上街观灯,但必须严格化装,戴好军帽,要把军帽双耳放下,还要戴上个大口罩。寒假结束,学习班结业了,我们学员分批返回天津市。从此,作为一名进步学生,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

  从1945年日寇投降到1946年暑假,我们在天津地下党领导下同国民党当局展开了3次学运斗争。第一次是“反甄审”运动。日本投降后,国民党教育部颁布了“ 收复区中等以上学校甄审办法”,把沦陷区的教师、学生诬为“伪教员”“伪学生”,并要进行英文、三民主义等  6 门功课的统考和甄审。我地下党组织立即通过津委会机关报《天津导报》予以揭露。全市22 所学校的 6000多名学生包围了市教育局,教育局长黄子坚才不得不答应学生们“不再甄审”的要求。第二次学运是一·二五大游行。1945年12月1日,国民党在昆明制造了骇人听闻的“一二·一”惨案,1月25日天津学生们云集民园体育场,举行了示威游行,抗议反动政府屠杀爱国学生。第三次是“敬师助学运动”。由于国民党接收大员在天津巧取豪夺,人民生活水深火热,尤其教师生活日益恶化。于是 1946年4月30日,党组织发动各校进步学生到市内各地义卖(事先印好给赞助者的500元、700元、2000元法币的纪念卡)。几次学运,给国民党当局以极大震动。

  1946年6月,蒋介石集团撕毁了国共两党在重庆制定的“双十(停战)协定”,公开进攻解放区。天津国民党当局准备逮捕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,地下党立刻发出紧急通知:已暴露的党员和“民青”立即撤离天津到冀中解放区。

  03 二进解放区

  1946年6月中旬,在三姐安排下,我们6名青年决定离开天津。为安全稳妥起见,3名女士(三姐、四姐和女同学丁淑秀)先行,我同两位男同学后走。而且我们不走大多教学生走的新镇路线,而是绕行平汉、石德路,先到已是解放区的我的老家——原衡水县巨鹿镇聚齐,再转冀中解放区。

  这天,我们3个男同学坐火车从北平转到石家庄,然后坐家乡刘大秃的骡马大车直奔巨鹿。车过滏阳河,已是暮色苍茫,附近村庄飘出缕缕炊烟,很快到了巨鹿,我激情难抑,快步踏进家门。顿时家里像开了锅似的热闹起来,年迈的老娘笑望着我们先后到达的6名年轻人,享受着团聚的幸福。

  在老家过了几天难得的轻松日子,一日三餐母亲来做,晚上我们在打麦场铺上个大凉席,或坐或卧,喝着茶水,唱着歌曲。一曲《歌唱二小放牛郎》唱罢,《延安颂》便接上来,有时革命歌曲唱完再唱几首电影流行歌曲,还有后来成为国歌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。大家放开喉咙,把歌声撒向寂静的夜空,撒向村边的小树林,这真是自由的歌唱,在国统区的天津怎敢如此放肆。更令人难忘的是一天晚上,刚铺好凉席,三姐突然问我们:“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我们面面相觑,三姐庄重又神秘地说:“今天是7月1日,建党25周年!”大家恍然大悟。接着三姐教大家唱起《庆祝党的生日》,至今我仍记得歌词:

  七月一呀七月一,男女老少皆欢喜。敲起锣鼓开大会,庆祝共产党过生日。(首段)过了一年又一年,革命的道路曲又弯。自从来了共产党,大海里驶来救生船(二段)……

三姐张素娟

  党的生日二进解放区第三天,我们便辞别母亲,经武强、献县,来到冀中行署所在地河间(今河间市)县城。此时,经四姐提议,为防万一,每人应起一个化名,经自报众议,三姐张素娟改名冯义,四姐张素民改名梁松,我张文庚改名刘庚。原以为这是暂时的,可未料到从此所改之名永伴终生。

  在河间交际处小住几日,又迎来天津的100多名男女学生。不日,我们6人也分道扬镳:三姐和王子光分到冀中党校,四姐分到白求恩学校,我同其余2人到冀中五一学院学习。

  来到五一学院,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。我对解放区的一切都感到那么亲切、新鲜。虽在物质生活上比城市里有些差异,吃粗粮,睡大炕,身上长虱子、疥疮,但大家的心情却无比舒畅。

  绝大多数的同学学习认真刻苦,严格要求自己,虽有个别同学对这种新的生活不习惯乃至想家,但在领导和同学们的热心帮助下,思想上得到很大提高。

  1947年春节过后,劳成之主任就通知我到冀中群众剧社报到。原来该社社长郭维看过我在联欢会上的表演,特发了调令。第二天,我便告别了学校领导和同学,来到群众剧社,算是正式当了演员。

  04 华北联大的收获

  1947年2月,我来到冀中群众剧社,不久剧社的全体同志到华北联大文艺学院学习。进入这个文艺最高学府,大家如饥似渴地进行着紧张的学习,白天上课、拍戏,晚上练歌或观摩演出。

  巧的是,在一次观摩演出中我又看到了三姐。原来她在冀中党校毕业后就调到联大在文艺学院戏剧系学习。有一天晚上,她参加演出秧歌剧《娘》,饰演拥军模范“娘”一角,我惊喜地看到了久别的三姐。一周后,三姐又演出《懒婆》,她手拿着麻糖(油条),边吃边唱,扭动着身姿,摇晃着脑袋,把一个又馋又懒的婆娘演得活灵活现。文艺学院副院长、诗人艾青看戏后说:“冯义呀,你演的懒婆不赖,挺有生活哩。”

  过了些天,我们剧社学习结束,我邀三姐告别长谈。交谈中,三姐郑重地对我说:“自从来到解放区,你进步不小,身子也壮实了,我挺高兴。以后还要好好工作,尤其要克服自由主义、散漫主义的作风,积极向组织靠拢,听党的话。”

本文作者在《霓虹灯下的哨兵》中饰演罗克文

  1949年1月15日,天津解放,我们群众剧社随军进城,被编为“天津市军管会第四宣传队”,每日在中国大戏院演出大型歌剧《不要杀他》。一天,各宣传队到电影院观看苏联影片《普通一兵》,我再次遇到三姐,高兴地得知她已调到华大文工团三团,这次是请假回津探亲。

  这年春节,我同母亲、姐姐们吃了一餐难得的团圆饺子。除夕之夜凌晨一点,我又要返回剧社。三姐送我,我俩走出集贤里胡同,来到西安道和上海道,拐弯儿顺着南京路走向滨江道,所走路途正是1946年我俩和四姐半夜悄悄贴革命传单、标语的地方。三姐微笑着问我:“还记得这地方么?”“当然记得,今生难忘!”当经过耀华里时,我又不禁说起那晚为三姐送秘密文件的事,三姐笑道:“那是一封重要文件。让你小孩儿送,减少危险性。”最后我俩走到皇后小花园,三姐说这里是她抗日时期入党转正会见入党介绍人的地方 ……

  05 “担下英雄”入党记

  返回冀中群众剧社不久,我便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。指导员邱真热诚地鼓励我:“努力工作,加强学习,接受党的考验。”

  我在剧社一贯严格要求自己,对演戏、唱歌这项主要工作认真负责,同志关系相处甚好,领导分配的工作能很好完成。剧社长年生活在农村,许多农活儿如拔麦子、割谷子、摘棉花、收豆子、赶大车等,我都学会了。此外,每到一村我坚持给房东扫院、挑水,搞好军民关系。说到担水,看似小事,其实很不简单。我开始挑水时,闹了不少笑话。由于我当时只有17岁,身子单薄,起初担起水桶醉汉似的左摇右摆,肩上垫件厚物,中途还要歇两次,到后来竟一次不歇,挑起扁担颤颤悠悠、轻松自如。由于我坚持为房东做到“庭院净、水满缸”,给剧社带来很好的影响。在演出结束离村时,村边墙报上写着一首顺口溜:“群众剧社来咱村儿,唱歌演戏真带劲儿。又扫院子又挑水儿,咱们的八路又回村儿。男女老少都夸赞,大伯大娘笑嘻嘻儿。”

  1948年7月1日,在建党27周年庆祝大会上,剧社领导宣布了“党公开”,公布了党员的名字(此前党员是秘密的);会后还办了一期壁报,登了我的一篇诗稿《庆祝党公开》。我记得前几句是:“党啊,您是晨曦的太阳,又明又亮。温暖着大地,播撒着阳光。您宛如一朵美丽的红花,今日绽放,鲜艳而淳厚,吐露着芬芳。”有趣的是,在这篇诗稿的旁边还张贴着一篇文章《担下英雄》,仔细一看,原来是老班长李冰同志写的,内容是表扬我坚持为老乡挑水的事。

  一天傍晚,李冰告诉我,我的入党申请被上级批准了,介绍人正是李冰和刘烈邦。次日下午,在一间大房子里举行了入党仪式,我在一面党旗前举起右手庄严宣誓。当晚,我躺在老乡家的炕头上难以入眠,便一骨碌爬起来给家人写信,告诉他们我已是家里继4个姐姐之后的第5个共产党员了。

  1949年4月,我所在的剧社调到保定,改编为河北省文工团。10月1日,我们文工团为新中国成立演出了《胜利大活报》。从1950年到1990年的40年间,我在河北省文工团、话剧团(院),一直不忘自己是个党员,兢兢业业、努力工作、处处带头,多次受到表扬,直到1990年离休。

天津解放后,本文作者(左)与入党介绍人李冰合照

  离休后,我仍然按一个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,照常演戏、演电视剧和撰写文章。2001年建党80周年时,剧院为庆祝建党纪念,排演了大型话剧《李大钊》,71岁的我饰演了杨宇霆一角。2003年,剧院庆祝建院50周年,排演了《雷雨》,时年73岁的我又把白发染黑,重登舞台扮演了鲁贵一角。离休后,曾是党小组组长的我,不仅收收党费,还在关爱党员、团结党员,心里始终想着党、热爱着党,履行着一名老党员永不推卸的使命。

责任编辑:刘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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